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姐妹情篇一
;一个去北大荒寻找灵感的年轻作家,意外住进了当地村民老史家中,也结识了史家三个美丽的女儿。冰天雪地难掩村民们的热情,不动声色下尽是细密的心事。很快年轻人便发现,除了如诗如画的美丽,这片茫茫雪原之下还藏有难言的秘密——老史的心机和少女们的心思。
二姑娘
拉着木爬犁的,是一匹白马。
我坐在爬犁的边栏上,老史在前边牵着马。路上都是轧得结结实实的雪。
木爬犁上,除了我的一个黑色人造革皮包,还有一个蛇皮口袋,那是老史的东西。街上没有什么车辆,也没有什么行人。我对即将到达的目的地,充满了陌生和好奇,也有隐约的担忧——毕竟,我和老史认识还不到半小时。没错,半小时前,我在佳木斯火车站对面的小酒馆里吃饭,我有点风尘仆仆,也有点无所适从,处在既亢奋又失望的境地中——原本,受一本书的诱惑,我是来北大荒看神秘的“鬼沼”和“满盖荒原”的,这本书把北大荒描写得太美了。没想到北方的隆冬除了雪,还是雪。在满眼都是雪的街巷里,我先遛进这家小酒馆,点了一盘水饺。在吃水饺的过程中,我看到我的邻桌一个独自喝酒的中年人不停地打量我,然后主动跟我搭讪,问我从哪里来,到哪里去?我告诉他,我是江苏人,来旅游的。他露出了惊讶的神色,可能是觉得还有十多天就过春节了,谁还在这时候旅游呢?他疑惑地眨着眼睛,问我,是不是和家里闹了矛盾,跑出来的?我当然没有和家里闹矛盾了。我奇怪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。他又问我,是不是和人打架,逃出来的?他见我摇头,继续问,家里有什么亲戚闯过关东?真是笑话,好像只有和家里闹矛盾、和村里人打架或投奔亲戚才会来东北似的。我告诉他,我是来欣赏北大荒自然风光的。他倒是乐了,说他家就在北大荒,周围全是北大荒。其实在火车上,已经有热心的黑龙江人告诉过我了,北大荒是一个泛概念,松花江以北的大部分地方统称北大荒。他对我的怀疑,我没有过多解释。但他对我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,比我对北大荒的兴趣还要浓。他告诉我他所在的村庄叫自力村,他姓史,村里人都叫他老史。他还介绍了自力村前前后后的地形地貌。他声音不高,却有些急促,很急于把家乡的美景告诉我。他颠来倒、倒来颠地说了几次之后,盯着我看了半晌,略微尴尬地笑一笑,诚恳地邀请我到他家住下来,住到他家,就相当于住在北大荒了,就能尽情欣赏北大荒的美丽风光了。我动心了,一来,觉得他的话有道理;二来,是因为我没带介绍信无处可去(在20世纪80年代初,没带介绍信是寸步难行的,刚才在一家民政招待所里就碰了壁),我便同意住到他家了。老实说,我心里是忐忑不安的、战战兢兢的。
木爬犁拐了几个弯,穿过几条巷子,在一个大门口停住了。我看到这是一所中学的大门,门边挂着“佳木斯第二中学”的大木牌。木爬犁刚一停下,从门边的一间屋里,走出来一个穿着臃肿的女孩儿,她除了书包外,还有一个旅行包。我猜,这应该是老史家的女儿吧,也可能是邻居家的孩子。我看到她快步走到木爬犁边,本想要说什么的,看到木爬犁上坐着一个陌生人时,愣了下,不说了。她把旅行包放到木爬犁上,自己坐到我对面的边栏上。老史也没说话,继续在前边牵着白马。
木爬犁不急不躁的,很快走出了城市,进入一片原野。
原野上是一望无际的白。我这两天在火车上早就看惯了这种白,已经不怎么好奇了,但我还是四处张望着。那些白突然会有些光泽,也会有高低起伏,可能是岗岭山峦什么的,零星的树木对白并没有造成影响,那么霸气,那么为所欲为。我心里也跟著浩瀚起来,想说说心中的感慨。但,我对面的女孩很安静。我已经多次假装不经意地打量过她了,她穿蓝布的棉裤,棉袄上套着红黑相间的格子外套,脚上是一双手工做的灯芯绒棉鞋,戴一顶黄色的绒线帽子,红色的大围巾包住了脸,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位;她眉毛粗粗的,在左眉尖上,有一个白色的细细的疤痕。我的不经意,其实并没有瞒过她,她不自然地接连眨动眼睛。在我望向别处时,我眼角的余光,发现她也在偷看我。
木爬犁爬上了一道高高的山梁,又落入一片谷地。
他在说那个女孩儿。女孩儿一直把书包抱在怀里。
“不累。”女孩儿把书包重新抱了抱。
“爸……谁说我考上啦?”
“考不上再复读一年,反正要考上的。”老史比他女儿还自信。
“……见谁都吹……这谁啊?”
“道理差不多,逃过来了,不就安了家?不就没有饿死?不就有了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啦?你这书都念到哪里去啦?”这个老史,看似木讷的样子,话里却透出智慧——他还在怀疑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,是另一种形式的闯关东,将来也能像他一样,有一大家子人。
“稀罕你夸,你不是说闺女都没用嘛。”史丽娟的话音有些得意,眼睛灵活了起来,笑了笑,勾下了头,继续笑。她的笑有多层意思,其中之一,肯定对我在这时候来旅游感到可笑吧。不管怎么说,她的出现,让我打消了对老史的怀疑和不放心。
老史笑两声,说:“你要是个男娃当然更好啦!”
“终于说了实话,重男轻女!”史丽娟不屑地瞥了老史一眼。
“他们在干啥?”我禁不住心中的好奇。
“冬泳啊,这是江,松花江,他们正在冬泳呢。”
原来是这样,我们的木爬犁正行驶在江面上,怪不得地面是如此的平整,怪不得远处有凝固的巨浪,原来是冰封的松花江,刚才的“山梁”,不过是江堤而已。
老史家
老史响亮地笑两声,赶着牲口走了。
天完全黑了。四周静静的。当我感到要冻僵的时候,木爬犁终于进了一个村庄。
屋里并没有回应声。大翠是谁呢?
史丽娟已经站在木爬犁边上了,她没有急于进屋。我知道她是在等我。我有点儿紧张。虽然一路上,我多次想到会紧张,想到如何缓解紧张,但免不了还是无所适从。第一次到一个陌生的人家,我对这家人了解多少呢?他家有几口人?幸亏我认识了男主人和他的二女儿。
老史的话吓我一跳,我已经成了他二女儿的哥啦?
可能是史丽娟还没有适应这个哥吧,也可能是,她明明就在客人身边,找什么大翠呢?史丽娟像是赌气一样,不急于进屋,也不叫我进屋。这样,我们在寒夜里站了片刻。我看到又明又圆的月亮,把雪地都照亮了。今天应该是腊月十六,或十七,月亮这么好,天这么透,周围这么冷,我是这么拘谨,真让人恍惚啊!没容我多想,老史又说话了,要把牲口和爬犁还给人家(原来是借的),然后就赶着木爬犁走了。那四桶酒被他搬下来,就堆放在雪地里。我想去搬酒,把酒搬进屋里。
史丽娟一声不吭就走了,把我丢在了门口。
我觉得哪儿不对。哪里不对呢?史丽娟在路上还跟我有话说,怎么到家了反而不理我啦?我可不想冻坏了,不管怎么样,我先进屋再说。我小跑几步,跟上了史丽娟。
老史家的屋不大,只有两间。分外间和里间。外间的后墙堆着几个口袋和许多杂物,还有两口大缸。
我随着史丽娟进了里屋。
仿佛一瞬间经历了两个世界,从严冬,走进了晚春——里屋真暖和啊,浑浊的热流萦绕在不大的空间里。我定目四顾,昏黄的灯光下,是两铺面对面的土炕,中间的过道只有七八十厘米宽。北炕上,盘腿坐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少女,她穿红毛衣,绿裤子,紫袜子,长头发披散着,正在织毛线。她刚要和史丽娟说话,看到了史丽娟身后的我,愣了下神之后,笑了。
“咋呼!”
那个少女伸了下舌头,诡异地挤一下眼睛:“这么晚,同学不走了吧?”
“叫我萍萍好啦。”
萍萍风一样出门了。
“疯子!”史丽娟一边脱外套一边嘀咕。
我没有脱外套的習惯,也不适应屋里这么暖和。东北人烧炕我是知道的,但也只是些书本知识,没有切身体会。老史家这间不大的房间里,除了两铺土炕,空间很小,进门一块空地上,有一个巨大的木墩子,从形状上看,应该是切菜用的菜案子。紧挨着菜案子的,是一口烧煤的地灶锅。屋里烘人的热量,一定是这口地灶锅烧出来的。两铺炕的炕头,都有一个笨拙的木头架子,架子的隔层里,一条一条地叠着被子和衣物,架子和墙上也挂着长长短短的衣服。有一个方形的炕桌,放在临窗的大炕上。土墙上,糊着的报纸已经陈旧了。屋梁很矮,如果我站在炕上,头会不会碰到屋顶也未可知。我犹豫一下,还是学着史丽娟,把大衣脱了。
史丽娟接过大衣,挂到墙上,说:“上炕吧。”
史丽娟已经盘腿坐到炕上了,动作特别利索,我都没有看到她是怎么做出来的,就稳稳地坐着了。我却犹豫了,也很为难——我的袜子已经几天没换了,还是出门时穿的那双,如今是第三天了,不知有多臭了,怎么好意思脱鞋上炕呢?而且来到陌生人家,脱鞋上炕,多么不礼貌啊!
“能不脱鞋吗?”
“我咋知道?”
从老史的表情看,门口雪地上的酒少了两桶。
会不会被谁趁着黑夜偷走啦?我说:“刚才还是四桶的。”
“看不见啊?”史丽娟的口气有点生硬,“萍萍喊去了。”
我很过意不去,觉得老史家丢了两桶酒,全是我的责任,又觉得,史丽娟的不高兴也和我有关。
“大翠呢?”老史又问。
“不知道!”
“才不去呢……”史丽娟从书包里拿出了书。
“你念书吧……这个大翠……”老史有点儿无可奈何,“我来做饭。”
老史手持煤铲,捅开了炉子,不消几下,炉火就熊熊燃烧起来。
老史在做饭。史丽娟在看书——史丽娟已经移到了大炕上,在炕桌上摆开了书,是一本地理书。我只能看老史做饭。老史出出进进,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,我听到有几个词,“下屋地”“外屋地”“酸菜”“牛肺”“猪肝”。有的词我懂,比如酸菜、牛肺和猪肝;有的词我连估带猜,也能懂,比如外屋地,就是指我们这个房间的外间。他拿来的一团酸菜,就是从外屋地的酸菜缸里捞出来的。由此推断,下屋地,应该是搭在这间屋的西山头的那间小房子了,我们那儿叫“一檐坡”。那么,我们这两间堂屋,应该是上屋了。我不习惯,放开腿,又觉得腿也没处放,就移到炕沿,把腿耷拉在炕沿下。我想把包里的书掏出来看,那是一本《美国当代短篇小说选》,这是我喜欢的一本书,我那点儿文学营养,就是从这本书里汲取的,我一直把这本书带在身边,是准备随时学习的。就在我准备掏书时,外屋地响起杂沓的脚步声,门被拉开了,先进来的是萍萍,后边跟着一个比萍萍矮半个头的女孩——这应该就是老史说了几次的大翠了,一看就是老史家的大姑娘。
大翠确实有大姐风范,她一到家就开始主厨,老史打下手。作为主厨的大翠,在一口铁锅里炒菜,火大油大,密不透风的屋子里,立即就飘散着浓烈的油烟味和菜香味了。
夜 宴
菜都端上炕桌了,女主人还没有回来。但是,大家都对她忽略不计——三姐妹没有人提她们的母亲,都围坐上来了。
我突然发现,老史似乎有点儿不高兴——感觉不是因为女主人的缺席,似乎是嫌三个姑娘不懂礼貌(也许是因为丢了两桶酒),因为作为老史的客人,我还没有上桌,她们就都坐到饭桌边了。直到这时候,我还是以二姑娘史丽娟的同学身份出现的。老史没有说破,我也不想多说,史丽娟呢,更没有澄清—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。这些闪念我不应该去多考虑。只要我能在他家住下来,从明天开始,去感受一下北大荒就好了。但我真的不习惯盘着腿坐在炕上,更何况还要在炕上吃饭呢,这成什么体统?老史手里夹着烟,微笑着劝我“上炕”。老史的三个女儿都看我。老史的劝,她们的看,我就更加难为情了。但也不能不吃饭啊,入乡随俗吧。
萍萍边说边去抢老史的酒瓶。
史丽娟赶快端起酒杯,把杯里的酒倒进了萍萍的杯子里——她這是一口也不喝了。
萍萍看看杯子,还是嫌少,她不高兴地鼓起了嘴。
“你才多大?十六岁,小孩子噢,本来不给你喝的。”老史笑着说,朝我看一眼,意思是,不是家里来了“大哥”,你别想喝酒。但,他还是给萍萍又添上了。
萍萍高兴了,端起酒杯,喧宾夺主地说:“欢迎大哥来我家做客。”
老史也乐了:“好,欢迎欢迎,小陈一路辛苦,来,喝酒!”
酒是烈酒,我喝了一小口,一股火线直往胃里钻。我吃了口菜。菜是酸菜,真是酸菜啊,酸里还透出腥味,难以下咽。我看了看桌子上的三大碗菜,都是一个颜色,也差不多是一个味吧?我有点儿为难,瞟了一眼灶上的苞米 ,那个东西应该好吃。我希望它快点熬熟,快点吃一碗苞米饭。
如果我不夹一块肉,他的筷头一直点着,嘴里的“来”也会一直不停。我只好夹了一块猪肝吃。和酸菜一样,猪肝同样是腥的,那种腥味,是刚入口就想吐的感觉。我当然不能吐了,我不敢品尝也不敢细嚼,只在嘴里打两个滚,就吞咽下去了。我看到老史期待地看着我(说不定大翠也是),只好装着很好吃很享受的样子笑了笑。
我感觉快装不下去了,嘴里的腥味正泛滥着。我赶快端起酒,喝了一口。酒虽然辣,但可以改变嘴里的腥味,压得住胃里的泛滥。烈酒继续像一股火线,或者是刀划过一样,比第一口还要烈。
“嚓嚓嚓”,有人拍了几下窗户。
叫老曹的人进来了。
老史乐了,他跳下炕,穿上鞋子,出门了。
老曹已经坐到炕上了。小小的炕桌,显得更拥挤了。老曹像变戏法一样,突然变出一碗盐豆来,还不是小碗,是一个黑窑碗,我从未见过那么黑的碗。他进门时藏在哪里的呢?大衣袖子里还是屁股后面?老曹显然是有备而来的,他不仅藏了老史的酒,还回家做了一道菜,看来他们两家关系不一般。
老史像大赚了一样,乐呵呵地把两桶酒搬回来了。
老曹“咕咚”一声,杯子里的酒没了。老曹喝酒和他做事说话一样,动静也大,“咕咚”声不像是喝酒,像砸了一个东西。他端着杯子,看着我。我肯定不能这么喝。这个杯子有三两,如果干了一杯,我就醉了,这酒宴就结束了。
“……干不了啊。”我的声音一点底气都没有。
老曹摇了摇杯子,问老史:“这位亲戚,能喝不?”
大翠的莫名其妙很隐蔽,情绪很快又平稳了。大翠应该是个喜怒不溢于言表的姑娘,她略低一下头,顺从地拿过酒瓶,给老曹斟满了酒。
老曹开心了,端起酒杯:“第二杯,来,新亲戚,来,来,来,我先干!”
老曹干了后,我只好也干了杯中的酒。这一口太猛,差点儿把我呛着。
老史要给我倒酒,我捂住了杯子不让倒。
老曹又问老史:“孩子真不能喝?”
“随孩子自己吧。”
我听他们孩子孩子的,感觉特别别扭。
老史和老曹又互干了两杯。加上大翠和萍萍都分别敬了她们的曹叔叔,喝酒这才有了点儿气氛。
“江苏的。”
“江苏哪里?”
“新浦……”
“朱二家,不是江苏的?”老史说。
话说到这里,我明白了,老曹和老史一样,都以为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,以为我和小王一样,在村子里出了事,待不下去了,闯关东来的。老曹甚至还有更深的误解,称我为“新亲戚”,把我当成老史家的上门女婿了(老史可能真有这个用心)。不仅我听出了他们的话音,就连三姐妹也都听出来了。
火 炕
我听从老史的安排,睡在南窗下的大炕上。我是横着睡的,睡在炕头,身底下只铺着一条薄薄的褥子,褥子已经被火炕炕得滚烫了,我感到整个后背像火烤一样,身上很快就要被烤干了。老史睡在炕梢,离我也不过有二三尺远。他因为和老曹喝了不少酒,很快就睡着了,正鼾声如雷。另一张炕上睡着三姐妹,三人共铺一条褥子,分别盖了两条被子,史丽娟和萍萍盖一条,大翠一个人盖一条。这两条被子,虽然颜色艳丽,却总有浮着一层尘土的感觉。睡在这样的炕上真不习惯,再加上和三姐妹同处一室,躺下好久了,仍然不能入睡。
我听出来是大翠的声音。
“输了。”
“输多少?”
“十多块。”
后来,我就把眼睛闭上了,还悄悄把被子拉拉,盖到了脸上。可我眼睛都闭疼了,还是睡不着。
哈,这是二姑娘史丽娟。
声音没有了。我听到有吧嗒嘴的声音,这一定是熟睡了的萍萍了。现在我知道了,在同一个屋檐下,睡觉的六个人,只有老史和他的小女儿在酣睡,另四人都没有睡着。女主人肯定是对我这个不速之客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想从老大那里得知一星半点的信息。而她们的嘀嘀咕咕影响了明年就要参加高考的老二睡觉,遭到了老二的呵斥。他们一家的基本情况我都知道了,老史是一家之主,女主人看来不当家,喜欢打小牌。他们育有三个女儿:老大叫史丽翠,老二叫史丽娟,老三叫史丽萍。老大的小名叫大翠,老三叫萍萍,他们叫老二喜欢称一个字,娟。我听老史这么叫过,听大翠也这么叫过。老史家的三姐妹年龄相差不大,她们性格各异,风格突出,大翠懂事明理,手脚麻利,会抽烟,也爱打小牌,長相也不差;老二史丽娟长相稍平,身材一般,受教育程度最高,有自己的主见,开始还跟我说话,到她家之后,情绪突变,看不惯她父亲的做派,有抵触情绪;萍萍天真烂漫,口无遮拦,身材长相最漂亮,是个人精。我平时就喜欢读书,也写过几篇小说,乐于分析人物。我在心里对他们一家这么分析着,觉得挺有趣的。我知道,我的到来,在他们家已经掀起了波澜,接下来,在全村引起反响也未可知。造成这样的局面,是我事先没有想到的。我想,这次北大荒之行,即使没有领略到神奇、美妙的北大荒风光,能近距离接触、了解这一家人,也是此行的大收获,会对我的写作和对人世的认知大有帮助。
早上我是最后一个醒来的。我看到对面炕上都收拾干净了,被褥都归整到橱架上了,史丽娟在炕桌上写作业,她换了件毛衣,是一件紫色的高领羊毛衫,臃肿的棉裤换成了单裤子,头发扎成一条高高的马尾辫,比昨天要鲜亮多了。萍萍还是那样的艳丽,红毛衣绿裤子,长头发不像昨天那样披散着了,而是扎成两根大辫子,规规矩矩的大辫子。她继续织毛线,还是昨天那件白毛衣。
史丽娟直了直腰,重重地放下手里的笔,瞪了萍萍一眼。
史丽娟头也不抬地哼一声。
“哥,水来啦!”
“好好说话,喊啥?”史丽娟低声呵斥道。
“谁喊啦?写你作业去。”萍萍一点也不相让。
我洗了脸,刷了牙,吃了一碗苞米 。这几件事很快就做完了。我看看手表,已经十一点了。十一点,一个上午就要结束了。
“哥,下大雪了。”
“啊?下雪啦?”我惊讶了,昨晚还有月亮啊。
“下啊,都是小雪,落地就化成水了。”
“好看。”
我看到史丽娟合上了书——这是不满的意思。我便不再说话了。
可萍萍不管二姐的小动作,她继续说:“哥,等会儿带你出去看雪啊。”
萍萍望一眼窗户。
我也看到有几个人影走过。
萍萍赶紧说:“他们回来了。”
我听到外屋地的门开了,然后是跺脚、抖围巾和掸衣服的声音,再然后,老史夫妇和大翠陆续进来了。老史说这场雪要下两三天,是多年不遇的特大雪。我听了有点儿莫名的兴奋,遇上多年不遇的特大雪,一定很好玩的。老史接着告诉我,他给我找了一间屋子。
听说有一间独立的小屋,让我兴奋了。能目睹一场他们都不常见的特大雪,也是不虚此行啊。搬出去,独立居住,就能避免和他们一家住在一起的不便和尴尬了。这两个消息都是好消息啊!
我也没有什么好搬的,只有一个包,老史给我背上了。于是我穿上军大衣,戴上帽子和手套,围好围巾,随着老史出门了。
外面的雪确实很大,悄无声息的,像一团一团棉絮,从天上飘落,眼睛都睁不开了,能见度只有三四米。地上的积雪已经很厚了,一脚下去,能漫了鞋帮。我欣喜地四处张望着,跟在老史的身后,跟得很紧,我怕一不小心跟丢了,迷路了,找不到井房也回不了老史家了。老史不仅背着我的包,肩上还搭着那条我夜里盖过的被子。
我们不过是路过四五户人家,又走过一段不足两百米的空地,就是那间井房了。老史掀开吊搭子(一种野草编得很密的帘子),推开了一扇门。
屋里只有一铺三面靠墙的土炕,比老史家的炕窄多了,就像一张单人床。
这间屋子太小了,我目测一下,大约三米长不到,两米五左右宽吧,正对门的炕头上,是一个只能放一个烧水壶的地灶炉子,炉子上已经坐上水了。在炉子的一边,是一个破铁皮桶,桶里是大半桶和成泥状的煤。炉火很旺。小屋里暖烘烘的。炕上铺一张炕席,新的。老史抖了抖被子上的雪花,朝炕上一放,加上我的包和几样衣服,小屋顿时有了生气。
“太小了太小了……”老史不迭连声说。
“很好很好……”我是真心觉得好,毕竟是一个独立的空间了。
老史坐到炕上,掏出烟,递给我一支,见我摆手,自己点上了。老史抽着烟。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。他对于我的到来,应该是很满意的,从昨晚那场酒宴上就能看出来。他抽了几口烟,开口跟我说话了,他讲了这间房子的来历,原来是看井用的。村子里只有这一口井,就在房子前边。看井人就是昨天喝酒的老曹。
井为什么要看呢?我虽有疑虑但没有问。
“这雪扑下来了。”老史说。
我应一声,琢磨着他的话。他用了一个“扑”字,倒是挺形象的文学语言,等会儿我要记下来。
井 房
来叫我去吃午饭的,是大翠。
大翠来敲门之前,我正在看书。老史一离开,我就看书了。我也盘盘腿坐在炕上。可我坐不到两分钟,就累了。只好又伸开腿坐着,也没有两分钟,仍感到不舒服,便把被子铺在炕上,躺着。我看了几页书,是那篇没有看完的《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》,当时我正看到爱米丽小姐躺到密室里的床上,她身边就是男友的尸体,心里正害怕着,门突然被敲响了。我内心的惧怕正达到顶点,突然的敲门声和紧随敲门声被推开的门,都让我感到惊悚。大翠显然看到我紧张的样子了,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——以为是她吓着了我,在门空里愣一下,比我还紧张。
“啊……来啦?”我說。
大翠抖抖身上的雪,眼睛不再看我,微微地低敛着眉眼。
大翠只说这一句话,就走了,推开吊搭子就走了,连门都忘了关。一股冷风从草帘子的缝隙里钻进来。我赶快关上了门。我感觉大翠虽然走了,那绯红的面颊和紧张的眼神却留在了屋里。
我穿好衣服,特意把大衣穿上。我这样武装自己,是想吃完饭后,去雪地里走走。到现在,我还没有仔细看看村庄的面貌呢。如果能在大雪中走走,一定很刺激,一定会有不一样的体验。我有点兴奋起来。
门突然被推开了,进来的是萍萍。
我思想异常活跃,也十分亢奋,就像外面的大雪一样飘舞。
我从炕上拿过大衣,穿好,决定去老史家,请老史家的人带我去代销店买东西。
让我感到奇怪的是,雪停了。不,是基本停了。我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。不是说要下两三天吗?怎么一天不到就停啦?更让我感到奇怪的是,我的门口,也就是井房的门口,厚厚的积雪,已经被谁铲走了,堆在离井房一丈多远的地方,那里堆成了一个小型的雪山。铲雪的铁锨,就靠在井房的门边。这是谁干的呢?我第一个想到了老史,没错,只有他,才会这么照顾我。我有点儿感动,同时又觉得歉疚。我再看看铲雪后的地面和积雪的落差,这雪的厚度在半尺左右。我仰头望望天。天空阴沉沉的,仿佛藏着更多更厚的雪。我望一眼远处,除了雪地上冒出的那些树和树枝,全是一片洁白,没有飞鸟,没有鸡飞狗跳,也没有飘动的落叶,大地静静的,一切都静静的,连雪都静了。雪成了主角。
什么地方响起了“咔咔”声。我转头一看,在西南方,离我大约七八十米的地方,有两个人。我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一个,她便是史家三姑娘萍萍,因为那条绿裤子,在白雪的映照下,太艳丽了,就像雪野上的一片绿叶。她在干什么?哦,我看到两个水桶了——她在挑水,她正在水井上打水。我对雪地里的井感到好奇,便向那边走去了。
通往水井的路上有几行深深的脚印。
“哥!”萍萍先看到我了。
军大衣朝我笑笑,使劲盯了我几眼,说了句“二姑娘的同学真好”,又邀请萍萍空了到她家玩玩,便挑着水桶走了,扁担和脚下,都响起了“咯吱咯吱”声。
“我说你是二姐的同学,嘻嘻。”萍萍跟我伸了下舌头,意思是她撒谎了。
“说什么都行。”
“嘻嘻……”
“这就是水井?”
“是啊。”
“深吗?”
“你看看,小心啊,井口滑的……别看啊。”
“我来帮你……”
“你呀……不不不,你是客。再说,路滑,你不行。”萍萍挑起水桶,走了。
“想去代销店,买个本,还要买笔。”我跟在她身后说。
“到我家拿呀,跟二姐要。”
路过井房门口时,我突然想起了扫雪的人,便说:“是你扫了门口的雪?”
到了她家,看到史丽娟在写作业。史丽娟抬头看到我了,神情有些呆滞,那是专注的表现吧。她看到我就像没看到一样,没理我,表情也没有变化,仿佛我不存在似的,又继续埋头写作业了。
“二姐,哥要纸和笔……二姐,听到没有啊?哥跟你要信纸……”
萍萍替我接过来了,又转头问我:“行吧?”
当然行啦。我拿了本子和笔,从老史家出来,天空的雪又往下落了。
代销店
到了傍晚,我的信写好了。
雪更大了。比上午还大,才四点多钟,夜色已经提前来临了。我几次到门口看雪,看雾雾腾腾的世界,心里也苍茫起来。我在给父亲的信中,把雪景描写得很美,把北大荒的人也描述得很有趣,还说酸菜很好吃,酸菜烧牛肺也很好吃,还写了几乎被冰冻封口的水井。我没有提到老史家的三个姑娘。
萍萍又来了,这回她给我送来了炒米。我刚才写信的时候,还真想吃点儿东西。在这样的天气里,不找点儿事做,没有零食可吃,真会很无聊的。金黄色的炒米装在一个玻璃的罐头瓶子里,隔着瓶都闻到了炒米喷喷的香味。我感谢萍萍送来的炒米。她却说不能感谢她,是她大姐从老吴家拿来的,放在家里好几天了,没人吃。又多了个老吴?这又是个什么人物呢?是不是老史不想让大翠在他家看牌的那个老吴?萍萍不说,我也不好多问。但,我还是发现了一个小秘密,就是萍萍在说到她大姐的时候,总会看我的脸色,似乎她大姐是一支温度计,能够试出我的温度。萍萍这次说她大姐的时候,照例还是观察我的脸色,接着告诉我一个更为重要的消息,今天晚上,老曹在家里请客,专门请我到他家喝酒。
“不去不行吗?”我商量着,我一怕生人,二怕喝酒,关键是,害怕这场酒有更多的内涵。
“不行的,爸都回家搬酒了。”
“可是,我要写信,我的信还没写好……”我撒了个谎。
“谁说的?”
“没有人说……”她突然严肃了,声音低了很多,“我瞎猜的……”
“村子上有代销店吗?我要买本稿纸。”我赶快转移了话题。有些事情还真不是挑明的时候,萍萍要说希望我不走,或说有人希望我不走,我又怎么回答?我说要买稿纸,是个很好的转移。
“买什么?”萍萍的眼睛又惊诧了。
“稿纸……就是信纸。还要买几个信封。”
“谁?”
“大姐呀,你不高兴?”
“我们都不去的。”萍萍声音突然提高了。
我跟着萍萍出门了。
老吴家在村东头,要经过萍萍家的门口。从萍萍家窗前路过时,我听到屋里有争吵声,是史丽娟的声音,她在责问和呵斥谁。可能是感觉窗外有人吧,史丽娟的声音立即住了。但我还是感觉气氛紧张。
我们到了老吴家时,我发现这个老吴家和萍萍家完全不一样。老吴家在村子的东头,有一个大大的院子,三间砖瓦结构的堂屋又高大又敞亮。
“不坐了,哥要买信封,吴婶,你家里有吧?”
“有!”
我已经看到她家房屋的内部结构了,比老史家要阔气多了,老史家是两间,分里屋和外屋。她家是三间堂屋两头房,当央这间,虽然也可称“外屋地”,但不像老史家的外屋地那么冷,应该也有火道通过。外屋地靠后墙有两个货架,上面零乱地码着一些日用商品。两头房的房门都是玻璃门,能看到紧闭的屋里人头攒动、烟雾缭绕的。大翠可能就在其中一间屋里看牌。
我买了两个信封。
萍萍已经进了里屋。
我只从门窗的玻璃向里看了看。我看到一铺大炕上,有五个人围着炕桌而坐,三个女的,两个男的,有老有少,他们每人手里举着一把牌,是紫红色面子的窄窄的小牌。不是扑克牌。这种牌我没见过,不知道怎么玩。除了五个看牌的人,还有两三个人在相眼。我看到大翠的位置正面对着门,她面前有一沓毛票,毛票边上还有一盒香烟。此时她正在跟萍萍说着什么,一抬头,看到了我,便把牌放下来,从炕尾抱了一堆衣服,下炕,拿了香烟,出来了。
大 翠
我们重新走在村路上时,天就要黑透了。
雪似乎更大了些。还有风,也刮了起来。一天没有风,雪的威力少了点劲。經风吹动的雪沫子,甩到脸上,像是有无数根针扎过来。我们缩着脖子,从一户户人家的门口走过。村路并不笔直,人家的屋里透出的灯光有明有暗。
大翠没有说话。
萍萍又对我说:“哥,好好喝……少喝几杯,别醉了找不到井屋啊。”
萍萍从我身边经过后,突然跑了起来,胳膊还带了下大翠——感觉是故意的。毫无准备的大翠被带了个趔趄。萍萍也差点儿滑了一跤。
我知道,这家就是老曹家了——在雪花飞扬的空气里,我已经闻到飘荡的菜香味了。
“嗯……写信是大事。”她如释重负地说,“那……我也不去了。”
大翠的话,让我知道我错了——如果我不去老曹家喝酒,老曹就没必要请大翠了。大翠是知道这个道理的,她停了几秒,或十几秒,从我身边走过去了。
老曹家的门突然开了,灯光一下子放了出来,照射在雪地上,光影里的雪花一团一团地在风中飘舞。跟着灯光一起出来的,正是老曹。
大翠逃不掉了。我也逃不掉了。
坐在老曹家的炕上,我极不自在。大翠也不自在。我还后悔,与其这样,还不如直接去吃了。嘴上说不去(心里也不想去),却双双对对走到了老曹家的门口(老曹并未看到我们是被萍萍押解着来的),还嘀嘀咕咕说不想去,最后被老曹拉了才去。
大翠是怎么想的呢?我看出来,她的情绪也不佳,心情也好不起来,平时就不爱说话,这会儿更是缄口不语,自始至终没有主动说一句话,连一个字都没说。我只是埋头吃菜,叫我喝酒就喝一口,最后象征性地敬了老曹一杯。其实这只是我在自力村的第二天,感觉就像经历了很久似的。我不再像昨天晚上或今天中午那么矜持了,而是稍许放开了些。再说,老曹家的鱼烧得还不错,酸菜炖羊肉,也比老史家的酸菜炖各种动物的下水好吃些。我总结一下,老曹家的菜之所以好吃,是因为菜里放油多。老曹家舍得吃,还舍得放油,真诚待客,看来他们两家还真是好朋友,老曹也是真心在帮老史。
老曹家的人口不多。有个儿子,结婚后,到城里去住了。有个女儿出嫁了,家里就夫妇二人。老曹和曹婶倒是一如既往地热心肠,一边吃饭一边说了许多我和大翠一听就明白的话。比如,曹婶说,要儿子有什么用?我家老大带着媳妇住在佳木斯了,什么事也指望不上他的。老曹就不同意了,说谁指望他啦?咱孙子姓曹就行,老史家不就是缺这一支?但我们二人像约好似的,就是不朝上扯,就是装糊涂。曹婶急啊,看我们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,只好自作主张地安排了,她安排我安心在自力村过年,年后去佳木斯玩几天,再去哈尔滨玩几天,甚至连四月开犁、五月种大豆的事都说了。老曹在曹婶安排的时候,适时地帮着腔,还多次叫大翠表态。大翠不表态。不表态也不能生气。不但不能生气,还必须笑。大翠的笑哪是笑啊,简直就是无可奈何啊!
大翠这回是果断决绝,说走就走。
我迅速穿了大衣,跟着大翠往门外走。
老曹夫妇跟在后边送我们到门口,一直遗憾地说没招待好我们。
风比刚才大多了。雪花开始横飞,由一根根钢针,变成了一条条鞭子。地上的积雪也很厚了,脚下响起“噗、噗、噗”的声音。
我以为大翠不会再跟我说话了。可路过她家门口,就要分手的时候,她礼貌地邀请我去她家坐会儿。在我说“不去了”之后,又关照我看好炉子。
雪 后
大雪又下了一夜,第二天断断续续下了一天,直到第三天清晨,才是大晴天。
雪后的太阳像是被雪洗过一样,干干净净的,天空也干干净净的,空气非常洁净透明,无边无际的雪野,在阳光下闪耀着更白的光,猛一抬头,会有种刺目的感觉,要把眼睛眯一会儿才能适应。
我和老史家的三个姑娘来到村后的公路上玩雪了。
本来没准备玩雪。我把写好的信装进了信封,还封了口,到老史家吃早饭时,请老史帮我寄了。因为昨天晚上喝酒时(这几天,除了早上不喝,午饭和晚饭都喝酒),老史说过,明天雪停天晴,他就要进城,办点好酒好菜,回来过年,还带有抱歉的口气说这几天没让我吃好。言下之意,买点好吃好喝的,也是为了我。老史从老吴家借了木爬犁和那匹白马,套好走了。我想跟他一起去城里看看。但老史说新雪过后,雪很暄,路上容易发生翻车啊什么的,去年还摔死过马,过几天,等路上的雪轧紧了,再带我进城。老史的话有道理,因为萍萍也说过类似的话。
老史家的三姐妹,除了吃饭时间,很难看到她们扎堆在一起。能在雪后的阳光下,一起到村后的公路上玩,一定是因为我。我发现,她们都经过精心的打扮,最亮眼的,还是三姑娘萍萍,她今天穿一条裤脚更加肥大的红色喇叭裤,屁股到腿弯都收得很紧,白色的太空棉夹克式棉袄,里面是绿色的高领毛衣,大围巾是嫩黄色的,加上她白皙的皮肤,鲜枝活叶,就像春天的一枝花。相比较萍萍而言,二姑娘史丽娟的穿着就太一般了,但也比平时讲究,最显眼的是那件羊毛衫,兔灰色的,胸前戴一朵小红花。萍萍人像一朵花,艳丽、喜感。史丽娟是戴一朵小红花,却没有小红花那样鲜艳,这可能是性格决定的。大姑娘大翠也换了新装,栗色的裤子,虽然不像萍萍那么“喇叭”,也把屁股包裹得紧紧的。和往日不太一样的是,她没穿那件平时常穿的臃肿的大衣,而是穿了一件花格棉袄,这样,她的身材比平时窈窕多了,却也失去了一些矜持和庄重。大翠能够跟我们出来玩,还遭到萍萍的奚落:“难得大姐今天不去玩牌啊!”大翠并不去理她,而是跟史丽娟耳语了什么,惹得史丽娟也笑了。萍萍知道两个姐姐一定是拿她的穿着寻开心了,便不依不饶追打大翠,还抓一把雪掷向史丽娟。
村后的公路离村子有二三百米,是绕着山岭蜿蜒到村后的。公路上,已经有马拉爬犁的痕迹了,还有胶轮车的车辙印。我们先是踩着车辙印走。大翠和史丽娟都是慢慢的、小心谨慎的。我也是。只有萍萍,蹦蹦跳跳的样子。我跟着她们走了一会儿,便向雪厚的地方走。我试了试最深处的雪,一脚踩下去,一直漫到我的膝盖。
萍萍扭回身,也跟我来了,她笑嘻嘻地说:“好玩吧。”
萍萍说罢就弯下腰,两手摊开,一拢,就拢了一堆雪,又摊开,又一拢,那堆雪就大了一倍,她两手一合,再一合,那堆雪很快就成了一个大雪球。她抓起大雪球,挥着臂,试了几次,才把手里的大雪球掷向远方。
萍萍在弯腰和挥臂扔雪球时,都露出了一截白闪闪的腰肢和肚皮,和满眼的白雪交相辉映。我也被她的白肚皮闪了一下,像做了坏事一样不敢看,便抓了个雪球,向路的一侧扔过去。
史丽娟和大翠被我们感染了,也纷纷扔起了雪球。
在雪球掷向的方向,是缓缓的下坡,一直到坡底,便是一片阔大而平坦的雪原了,雪原的上边,又是上坡,坡上便是一大片林子,密集的林子一直延伸到望不见的远方。
“那是后山?”我问。
听着萍萍的话,望着远方的树林和林子下的雪原,在那片看似平坦的雪原下,就是萍萍说的浅水湖和沼泽了。我心里充满感慨,啊,这不就是我想来的地方吗?除了季节不对,辽阔、无边、沼泽、节节草、芦苇荡、白桦林,还有天鹅和大雁……太让人神往啦。我真想听萍萍继续讲下去,也想和她们一起去那里走走。
这时候,有一辆摩托车驶过来了。骑手显然也看到了我们,他鸣响了喇叭,而且很霸道地拉了个长音,示威一样加速向我们冲了过来,在要靠近三姐妹时,一个急刹车,摩托车歪斜着滑了一段距离,溅起的雪高高飞扬,落在了三姐妹的身上。应该承认,骑手的动作虽然危险,却十分潇洒。
大翠没有理他。大翠掸着身上的雪。大翠“受灾”并不是最重的。最重的是落在后边的萍萍。萍萍满头满脸都是雪,但萍萍不急于掸去身上的雪,而是冲在前边,不断地抓起雪掷向吴小胖子。
吴小胖子对于萍萍掷过来的雪,也不去躲闪,只是傻傻地笑,继续看着大翠。
史丽娟拉走了萍萍,还瞪了萍萍一眼,对大翠说:“回家!”
大翠不再掸雪——她身上其实没有雪。
三姐妹几乎是并排着,走了。
吴小胖子的摩托车又轰轰响了起来,从我们身边骑过时,回头冲我们吹了声口哨。
萍 萍
史丽娟的话很负气,也是说给大翠听的。大翠也爱小赌。
大翠自然不爽,她又指挥萍萍说:“你去!”
“谁爱去谁去!”萍萍才不理这一茬呢,头一梗,回家了。
不欢而散啊。史丽娟偷看我一眼。史丽娟的本意不是这样的。但史丽娟也不想和我解释什么。我去后山的白桦林和冰封的沼泽的想法也只能是想想了。但我又多了一些思考,觉得这三姐妹都像各怀心机似的,都在斗智斗勇似的。我还想,这可能都是因为我的到来。我的突然闯入,给这个北方小村子带来了一股暗流,也给这个家带来了不安定因素。
回到井房,我心里还惦记着远处的白桦林和冰雪覆盖的沼泽,如果不能在临走时去那里感受一下,总是不甘心的。
萍萍又来了,仿佛她最懂我。
真是求之不得啊。我立即跟着萍萍走了。
这时候我才发现,萍萍换衣服了,上衣还是白色太空棉夹克小棉袄,腿上换了一条蓝灰色的棉裤。棉裤又旧又硬,还有些短,走路发出“嚓嚓”声。萍萍忍不住告诉我,这是她妈去年的老棉裤,虽然不好看,但可暖和了。
通往后山的路,真要走起来,我还是怕的。从村后的公路下来,就是大缓坡。刚才掷雪球
姐妹情篇二
1、未来再险,我都会和你“同生死,共进退”。
2、唯一的一个愿望,就是能跟你们疯狂一辈子。
3、有一种狗友 装傻靠近你 、背后捅死你
4、朋友不在多,够铁那就行。
5、▼。﹌兄弟发财不见面,只有受难大团圆。
6、兄弟情义不需要言语表达,义字当头!
7、我愿陪你上穷碧落下黄泉、就像你愿陪我漂洋过海也不惧。
8、我们说好要一起大声欢笑。笑到地老天荒。
9、﹏゛迩们带给我的所有,我都铭记
10、亲爱的、我愿就这样和你们一起傻下去
11、全世界崩塌的危险,也比不上我们永远的回忆。
12、明明不是同时生、却总称同日死、我们是好朋友、
13、闺蜜,就是往死损你还让你心里美滋滋的二货。
14、樱桃能不能没有丸子╮ 蜡笔能不能没有小新╮
15、陪你一起疯 疯到世界都感动
16、friend就是把你看透了,还能够喜欢你的人。
17、▼。﹋不怕虎豹当面做 , 就怕交人两面心。
18、狂傲的我,拥有一群伴我一身的兄弟
19、风风雨雨一起走
20、告诉自己不要放弃不要气馁 至少身边还有你们
21、我们一起笑,一起疯,一起闹,一起潮到爆
22、好朋友就几个,不点名。只想说,有你们,我开心过,感动过。
23、一路上有你们,陪我犯错,这份真挚的友谊,我会一辈子珍惜 。
24、看透你还不嫌弃你,欺辱你,视你如初的人,才是真正的好朋友!
25、朋友就是:我前言不搭后语,你却都懂!
26、只怀念与你们一起的时光う
27、如果这里没有了你们的印迹,那我也去流浪吧!
28、知音是贴切的默契,知己是完美的深交。
29、女人就是衣服,兄弟才是手足
30、那些年、我们一起疯、一起闹的兄弟们。
31、有兄弟我就死不了。
32、皇冠般富贵旳荣耀,也比不上我们真诚旳友谊。
33、人的一生真的需要几个这样的朋友,相互信赖,相互依存。
34、真正的朋友更懂你的沉默,而不是你说的话。
35、有朋友相伴,再平凡也有温暖。
36、坦诚相待,便是兄弟。
37、那谁,虽然和你打起来了,但我们依旧是兄弟。记住了!!
38、好姐妹永远不分开,好兄弟永远不离开。
39、联系的少了,不代表感情淡了。因为我们是兄弟。
40、不管多久没见面, 我们彼此都还是老样子,脾气差 ,说话大声, 不注意仪表,可是永远笑的那么开心。
41、朋友,自己在乎的没有用;要在乎自己的,才叫朋友。
43、真正的朋友就是,当你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,也能看穿你真实的样子和心底的痛楚。
44、那年的涐们站在时光里、骄傲的面向太阳微笑。
45、朋友不是先来的人或者认识最久的人,而是那个来了以后再也没有走的人。
姐妹情篇三
1、你我间的友谊就是彼此一种心灵的感应,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感悟。
2、如果有一天,我最好的姐妹有了更好的姐妹,我会像失恋一样伤心。
3、姐妹比情人更可靠更懂得珍惜你,姐妹大于天。
4、兄弟姐妹是一种感觉,一种冷不丁就会想起的感觉,一种时时牵挂的感觉,一种失意和悲哀时能够依靠的感觉,感谢性命中有你这个值得常常想起的好兄弟姐妹!
5、感谢那些关心我的兄弟姐妹们,是你们让我知道咱们彼此从未分开过,也是你们让我知道友谊是什么,对于你们的关心我不胜感激!
6、傻瓜,你知不知道,你现在快把我忽略了。
7、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我的情绪,只能说一句:“多谢!”
8、不管多艰难,一定要一起走,因为我们是姐妹!
10、人在困难的时候,一点点帮忙都弥足珍重;人在顺利的时候,一点点喜悦都让人陶醉;人在寂寞的时候,一小条都能够读到整夜不睡!多谢你!
11、第一次见面看你不太顺眼,谁知道后来关系那么密切。
12、感谢岁月让一只船,在那里找到了落帆的愿望。你的温情不是花朵,是青青的枝,冬天过后总有新叶。
13、人在困难的时候,一点点帮忙都弥足珍重;人在顺利的时候,一点点喜悦都让人陶醉;人在寂寞的时候,一小条消息都能够读到整夜不睡!多谢你!
14、姐妹们我陪你们闹革命。
15、姐妹,还记得我们说过的不离不弃吗?
16、我必须是你的伴娘,以及你孩子的干妈。
17、你若折了我姐妹的翅膀、我定废了你整座天堂。
19、性命就是一场忧伤的夜曲,伤感是一种病毒,每一次阵痛,都是性命本身的能量释放,或许只有在这些悲伤与忧愁里,咱们才感受到性命的真实。
20、回忆过去,多么庆幸那时有你,幸福的,浪漫的,与你分享。心痛的,难过的,你抱着我,所以尽避经历了那么多,我们也不曾沮丧害怕。
21、姐妹儿、在咱们各自结婚之前也要拍套婚纱照。
22、天空因云朵而美丽,山川因河流而美丽,花朵因绿叶而美丽,生活正因有你而美丽,感谢你我最好的兄弟姐妹,愿我的友谊地久天长。
23、好姐妹就是一起疯一起闹一起吃喝一起唱反调。
24、好姐妹,是不需要对不起与谢谢。
25、感谢你陪我闯过那些风那些雨,感谢在最无助的时候有你鼓励,感谢在孤独的时候至少还有你,亲爱的兄弟姐妹,想说真得很多谢你陪我走过人生那么多里地!
26、姐妹虽多,但我在乎的就你一个,你即我命。
27、你说我们的姐妹情谊要一代传一代就像传家宝一样。
28、女孩说姐妹是最好的,男孩说哥们是最铁的。
29、你拖我离开一场爱的风雪,我背你逃出一次梦的断裂。
30、孟氏好兄弟,养亲唯小园。承颜胝手足,坐客强盘飧。负米力葵外,读书秋树根。卜邻惭近舍,训子学谁门。
31、姐妹我不介意你再多爱我几辈子你给的感动我一直记得。
32、姐妹,就是互相可以欺负。那欺负又是有很温馨的感觉。
33、开学了,还怎么跟兄弟姐妹快乐的玩耍啊。
34、我们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却总能把冬天变成了春天。
35、当好姐妹有了更好的姐妹于是你被冷落了对吧。
36、爱情,把友情折腾的散伙就不是姐妹。
37、茫茫人海,我们相遇,一种缘,一种分。彼此形影相依,我们永不分离。有甜一起享,有苦一起担。同舟共济那些年,是我们永远无法忘怀。
38、姐姐是咖啡,妹妹是杯子,姐姐永远都在妹妹心里。
39、多谢你以前给过我的幸福,哪怕这幸福的代价是那么大,大到头破血流……我会永远真惜这一段感情,珍惜这一段记忆,多谢你为我做过的.一切!
40、都说,十年修得同船渡,百年修得共枕眠,那么我们就是,万年修得姐妹花,做一辈子的双生花。
41、那个跳动的双人头像象是跳动的音符,让我的心也一起跟着跳。亲爱地姐妹,有你们相伴的日子,我每天的笑容都很开心、很灿烂。
42、宁愿和以前一样,穷的只剩姐妹。
43、期望你能接我的电话,有什么事,能够说,好吗?亲爱的,我等你的电话。
44、我庆幸身边有那么几个愿意陪我疯,陪我闹,陪我哭,陪我笑的疯子们,我想这就足够了。
45、如果不是你我不会相信朋友比情人还死心塌地。
46、也许你是沙,但是,命运却注定我不是那能够吹走你的风,十分感谢你以前在我的性命中出现,你将是我今生唯一的依恋!
47、能伤害到我的,都是我爱的。
48、感谢天,感谢地,感谢网络让你我相遇,说不清为什么,可我对你的思念一天比一天多,甚至在梦里有你的微笑。
49、男人有屁用还不如姐妹呢。
50、好姐妹的我们,可不可以不要再犹豫彼此的决定?